文/宋石男
如果你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你会怎么办?哭天号地怨天尤人?垂头丧气一蹶不振?不,晚明史家谈迁给出了极为励志的答案,如果心血被毁,那就一二三四,再来一次。
当明季之世,因为痛心“太史遯荒,皇宬烈焰,国灭而史亦随灭”,谈迁用二十多年的时间,“汰十五朝之实录,正其是非,访十七年之邸报,补其阙文”,纂成一百卷、三百万字的明代编年史巨著《国榷》。可书稿初成,却被小偷全部偷走,一页都没留下。那时候没有U盘备份,也没有云上传,谈迁家贫,也没有请人钞录副稿,被偷了就是全部没了,不可恢复,无计可施。
小偷为何要偷谈迁的书稿?一种说法是,小偷跑谈迁家入室盗窃,可后者家徒四壁,没啥好偷的,一怒之下,就顺走了卷轶浩繁的书稿,拿去卖废纸也能换几个铜板。另一种说法来自黄宗羲,在为谈迁写的墓表中,他推测说,当时人士身经丧乱,多欲追叙缘因,以显来世,听说谈迁编纂此书,就想窃为己有。所以小偷入室盗窃书稿,不是顺手牵羊,而是奉人之命。
半生心血一朝化为乌有,谈迁并未丧气,他说,“吾手尚在,宁遂已乎?”你可以偷走我的书稿,但你偷不了我的手。我的手还在,难道就算了吗?他立即开始重写《国榷》,曾经徒步上百里去借书,还曾不畏道路险阻去采访遗老,迷路了就在荒村中小憩,乐此不疲。时人说他为重写《国榷》,“日对一编,手尝不辍……就耳目所及,无遗者。其勤甚矣”。又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国榷》复成,较初稿更多出百万余言,为后世留下有明一代诸多珍贵史料。谈迁早年与张慎言、高弘图二人交好,张、高二人后来在福王朝廷中跻身高位,想请谈迁到史馆做事,谈迁拒绝了,他说,“迁老布衣矣,忍以国之不幸博一官?”我一个布衣百姓,垂垂老矣,难道还忍心用故国的不幸为自己谋取官位吗?谈迁的人格,真是洁净皎然。
在谈迁面前,我们很惭愧,我们未能为我们的时代书写编年史。即便如此,默存仍经历了两次消失,不过没有关系,吾手尚在,宁遂已乎?一二三四,再来一次。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其志也。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日复一日,我们坚持走着同样的路。默存,新默存,新新默存,是坚持,也是重复。克尔凯郭尔有个奇妙的小册子,对重复进行了至高的赞颂:“如果一个人选择了重复,那么他是在生活。他不会像一个小男孩那样追逐蝴蝶或者踮起脚尖顾盼世上的奇观,因为他认识它们,他也不会像一个老妇人那样坐在回忆的纺车上编织。他平静地走着自己的路,因为重复而感到喜悦。”
就是如此,我们平静地走着自己的路,因为重复而感到喜悦。我们的手还在,难道就算了吗?一二三四,再来一次。在人的生命中,只有精神之重复是可能的,只有它让我们以加倍的方式存在,然后还要我们永不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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