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时政与世相的中产阶级,在观察过北京长峰医院致命火灾的后续动静后,再次感到所托非人。信息公开透明、媒体奋力有为、应对尊重人性,这些他们十分重视的方面差强人意,甚至未致历史水准。这些失望情绪构成了火灾舆论中批判角度。
中产阶级就是算数好,他们计算出火情发生到官方披露简报之间有8小时时差。也就是说,在简报之前,公众完全不晓得有这样一场夺命火灾。这个认识惹怒了他们,继而产生了惊骇。想必这是一个幻灭的瞬间,至少有三种现实被和盘托出。
其一,掌握了最多信息的公门中人,只要他们愿意,完全可以将灾祸信息的外泄控制在清零状态。涉及29人死亡的重大事故,本是确凿无疑的公共灾难事件,但其信息呈现可以做到不露丝毫的程度。这个事实有助于中产阶级理解,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决心和纪律相当惊人的治理者。
其二,8小时的火灾空白,再一次嘲弄了“人人都是媒体”的夸张陈词。以为人人有了账号,等于人人有了话筒,可以遂行“人人都是传播”,看来又是一种虚假希望。这样有助于中产阶级理解身处的媒介环境,众声喧哗当中,他们是孤独的存在。
其三,大火让中产阶级再次重复“媒体已死”的呓语,因为不涉及女性主义角度,这种呓语少了话语的干扰,更容易被其他同类听见。媒体和记者,再一次被推到新闻伦理的十字架上示众。而我们知道,在没有新闻的状态下批判新闻伦理早已是常态。
细究起来,这三种现实汇聚、贯穿于中产阶级对火灾的谈论,其本质是期待在街谈巷议与官方通报之间寻求第三种灾难叙事。这种灾难叙事鄙视街谈巷议的粗陋倒在其次,它希望的是更准确的事实、有核查的真相,以便让他们摆脱官方叙事的单一信源。
这样的信息需求,可以视作中产阶级努力区别于下层人民与治理精英的固有追求。很遗憾的是,随着大众媒体走出市场化阶段,中产阶级在信息供应上被迫接受新闻枯竭的现实。街谈巷议很是扰攘,治理对信息流的控制近乎本能,他们被悬置在国情之中。
信息流曾是中产阶级可以依靠的力量,他们也曾认可市场化媒体为他们可爱的同盟。但在北京火灾这件事的传播格局中,中产阶级除了失望之外什么也没有得到。与其说他们对媒体缺位失望,不如说是对自身阶级性流失的恐慌,因为他们视“接地气”为畏途。
在现时流行的社交媒体中,抖音快手是最具备“接地气”的信息介质与传播平台。“接地气”意味着它们无知觉地接受了从上至下的阶级俯视,同时无意识地接受了信息格局中最无害的角色安排。“每一种生活”都被强调,是宣传美化的修辞,不等于“人人都是记者”。
中产阶级的苦恼在于,他们无法与上下的阶级分享这种心得,信息流严格地依据阶级走势,在新闻供应上很不充裕,令他们试图保有开放心境时,不得不经受新闻匮乏的折磨。而对此一匮乏的抵触,演化为舆论中难以衰竭的中坚力量,舆论成为阶级有限相通的立脚点。
北京医院大火的8小时静默期,恐怕是官方叙事的准备期,19日午间时长17分钟的信息发布会一开,即能明显察觉推进这一官方叙事早已是既定策略。29名遇难者值得一场官方程式的发布会,自然也值得启动29个专班。反观第三类叙事依旧跋涉在外围。
并不像18日晚间中产阶级哀悼的“媒体已死”,19日机构媒体似乎已经反映过来,推出了一批主要针对长峰医院民资背景的、资料整合报道。期间有财新最早呈现了火灾现场内部的现场图片,直到19日下午,机构媒体仍在努力占据更多信息点,但不足以构成自有的叙事。
所以到目前为止,依据“8小时信息空窗期+17分钟发布会”建立起来的官方火灾叙事,依旧没有受到媒体叙事的威胁,仍然屹立在信息流和舆论场。核心涉案人员被刑拘无法接触,29个专班对官方叙事的持续养护,成为机构媒体建立第三类叙事时难以逾越的挑战。
但在街谈巷议与官方叙事之间的开阔地带,蕴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以身涉险的罪恶独狼,甚至还存在着更大、更多的不确定矛盾。机构媒体的第三方叙事本可以成为恰当的减压出口,现在却时常淤塞,间接拉高了阶级分野,一旦硬着陆强碰撞,势能难以预料。
一种很大可能的结果是,长峰医院火灾官方叙事与街谈巷议并驾齐驱,主导者这场火灾的面貌描摹与历史记忆。中产阶级对这两种宽严相济的叙事一清二楚,但苦于同盟散入流云,恐怕要继续吞下叙事竞争中的败绩,整理失望与期待,等待下一场灾难带来改观。
了解 自由档案馆 的更多信息
Subscribe to get the latest posts sent to your 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