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安｜朱恒鹏酒后骂习近平被抓，中共智囊学者为何会遇上“文字狱”？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的副所长朱恒鹏被抓了，最早报道这个消息的是香港的一家报纸叫《星岛日报》。它在9月16号发了一个消息，说朱恒鹏在微信群里妄议中央被抓。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因为朱恒鹏算是官员型学者，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的副所长，副局级干部，就因为妄议几句中央就被抓了？

要说我跟朱恒鹏还挺熟的，我在国内的时候采访过他好几次，也一起吃过饭。当时有一些国内的经济政策，尤其是他研究卫生经济学，涉及养老等问题，我还经常咨询他。我手上也有他的联系方式，所以看到这个消息之后我就给他发了一个微信。我问朱所长怎么回事，传言你被抓了，结果他没回信。我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我查了一下，发现朱恒鹏今年最后一次露面是4月25号，他参加了财新传媒搞的中国养老产业论坛，并在论坛上发言。紧接着5月25号清华大学搞了一个学术年会，其中一个论坛叫“结构性改革与社会保障体制”，事先的公告上写了朱恒鹏要发言，但到5月25号时，他没有出现，发言被另一个学者代替了。

从此，朱恒鹏就失踪了。

到了7月份，朱恒鹏所在的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的人事开始大换血。首先是经济研究所的党委书记王立胜被免职。王立胜原先是党委书记兼副所长，免职后只剩下副所长。那么谁来当党委书记呢？金融研究所的党委书记龚云调到经济研究所任党委书记。经济研究所的所长黄群慧也被调到了金融所当所长。与此同时，中国社会科学院科研局的副局长宋泓也调到了经济研究所当副所长。熟悉中国官场逻辑的人看到这个人事调动就知道，经济研究所肯定是出了问题，所有原先的领导层全都换了。

在这种背景下，我找国内的朋友核实了一下情况。结果得知，朱恒鹏今年春天有一天喝多了酒，在微信群里说话。他先是骂了普京，称普京是战争刽子手，骂完之后又开始说习近平。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习近平，但用了一些国内常见的代称。由于今年中国经济非常不好，他作为一个经济研究学者，觉得这是习近平的政策导致的。于是他抱怨了几句，说得有些难听，还提到了生死问题。说完这些话，他就睡觉了。

大家知道，现在微信群的发言都是透明的，五人以上的微信群信息全部在中共的监控之下。北京警方监测到微信群里有人骂习近平，顺藤摸瓜把朱恒鹏抓起来了。起初只是拘留，毕竟他只是说了几句话，不是什么重要案子。但一调查，发现朱恒鹏身份特殊，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的副所长，副局级干部，于是案件层层上报，最终上报到蔡奇那里。蔡奇批示后，拘留改为了批捕。之后，警方开始查朱恒鹏的科研经费问题。作为副所长，朱恒鹏掌管不少科研课题经费，查这些并不难。如果认为他有问题，那么所有花费都可能被认定为公款私用。比如买两台电脑，没问题时是正常使用，但如果有问题，那就是挪用公款。出差时，没问题就是学术报告，有问题则是滥用科研经费。最终，朱恒鹏被安上了滥用科研经费的罪名。他现在找律师都不太容易，因为案件不好辩护。公诉机关不会提他骂习近平的事，而只会说科研经费问题。辩护方如果提骂习近平这件事，那肯定也不能辩赢科研经费问题。

朱恒鹏的事件让我想起中共智库学者的系统性风险。中共的智库分为两个层面，一个是党内智库，另一个是国家层面的智库。党内的智库级别最高的是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位于中南海，副主任都是正部级官员。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不仅是智库，还出高官，比如陈伯达和王沪宁。王沪宁是复旦大学教授出身，江泽民把他调到北京，在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任职，最终成为正国级官员，政协主席。王沪宁被称为中共的理论大师，因为改革开放以来，共产党的理论创新基本都来自于他，比如科学发展观、三个代表、和谐社会等。除此之外，党内智库还有中国农村政策研究室等。

国家层面的智库主要是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成立于1980年，合并了多个研究所，包括中国农村政策研究室。中国社会科学院也是正部级单位，规模庞大，有4000名研究人员，其中3200名是研究员和副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不仅是学术机构，还是中共的智囊，它的研究水平在中国数一数二。比如历史研究所的《历史研究》杂志，经济研究所的《经济研究》杂志，都是全国顶尖的学术刊物。

由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同时具备学术和智囊的双重身份，这带来了一些系统性风险。比如社科院过去曾爆发间谍案，比较著名的是金熙德案。金熙德是社科院日本所的副所长，曾多次作为中央电视台的嘉宾。后来他因向日韩泄露朝鲜金正日健康状况的情报，被以间谍罪判处有期徒刑14年。

朱恒鹏作为学者和智囊的双重身份，最终导致了他的悲剧。他平时研究卫生经济学和养老，发表了不少高水平论文。作为学者，他以学术中立的态度，提出了三明医改模式不可持续的观点，批评了通过政治强力降低药价等做法。然而，习近平曾亲自肯定三明医改，所以朱恒鹏的批评无异于和最高领导层唱反调。

朱恒鹏在4月25号的最后一次公开发言中，也提出了关于中国养老金体系不公平的看法。他列举了城乡居民养老金、企业退休人员养老金和机关事业单位养老金的巨大差距，指出了这种不公平体系下的问题。他的研究和建议，虽然有理有据，但与中共的政策存在巨大冲突。

最终，朱恒鹏的学者身份和智囊身份之间的冲突，加上他在微信群中的醉酒发言，导致了他今天的命运。中共现在利用朱恒鹏的例子警告其他学者，社科院的学术氛围正在逐渐衰落，学者们正被要求变成党的御用工具。朱恒鹏的悲剧，实际上是整个中国社会科学院逐渐丧失学术独立性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