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安｜精心构建的崇拜不堪一击，发自肺腑的爱戴如此感人｜文字版

今天我们接着来聊李克强去世的话题。我昨天节目播完之后，收到一封来自清华大学学生的邮件。他跟我讲：“王局，你知道为什么北京大学没有任何悼念活动吗？”他说北大的具体情况他不了解，但他们清华的学生都收到了校团委的通知，不允许参加任何线下和线上的悼念活动。他猜北京大学的学生也收到了同样的这些通知。如果要是没有这些通知，他相信北大的学生，包括清华的学生也会有一些悼念活动。所以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北大只有在蔡元培的雕像下面才出现了一束孤零零的花束，因为即便是这种悼念活动也近乎是一种反抗行为。因为学校已经明令你不要去悼念了，你送一束花如果要是被发现的话，也有可能就是在犯错误。

所以大家可以看到了吗？最近几天关于李克强的悼念活动呈现出来了外松内紧的势态。什么叫“外松内紧”呢？就是表面上看悼念李克强的活动没有受到干预，你去悼念也不会有人拦着你，或者说你悼念的现场也不会有人去抓你，这也是一种聚集。但是所谓内紧就有两个方面。一方面，如果你是体制内的，几乎所有的体制内系统里都收到了通知，不能参加线上和线下的悼念活动。因为你是有单位管的人，你就得三思而行了。另外一个方面就是针对悼念活动本身。

我昨天的节目也讲到了，现场开始出现了“蓝马甲”。这些蓝马甲其实都是城管，这些城管在现场里头一方面是维持秩序，另外一方面我昨天说了，要隔出一个区域来把卖花的都给赶走，就是让民众的情绪不要聚集。但这些蓝马甲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工作，这工作是什么呢？就是把现场中间带有文字的那些悼念词拿掉。大家都知道现场去悼念李克强的这些人，除了送鲜花以外，多数人都会在旁边写一个悼念词，那么这些悼念词就特别危险。

四五天安门运动

大家都知道当年的“四五天安门运动”，一开始是因为周恩来去世，民众就到那去自发悼念。悼念的时候一开始也仅仅是送花，但送着送着花有人就开始写悼词，有的人就开始写诗，甚至有人开始写大字报，然后在现场开始朗诵。最终就是在这样一种气氛的烘托与共鸣之下形成了四五天安门运动。所以共产党对这种群众运动，尤其是这种因为政治领导人去世所导致的群众运动，应该说处理的经验也是越来越多了。你可以送花，送花没问题，但是你除了送花以外，你不要乱发言，你不要随便写悼词。所以现在那些城管们在现场就把那些有悼词的纪念文字通通收走。只要把这些悼词通通收走之后，你只是鲜花，你光是鲜花的话，虽然有关部门看起来也不爽，因为你看，李克强这样一个总理，有那么多人献鲜花，你啥意思啊，不就是给我上眼药呢，谁还看不出来，但是还可以容忍。

但是那些悼词就越写越离谱了，一开始写什么悼念李克强，李克强自己的一些写过的话，说过的话什么的，紧接着就开始介绍李克强，开始评价这个时代，评价过去的10年，谁还看不出来呢。所以在我看来，李克强悼念活动过程中间这些悼词实际上变成了一个民众可以公开表达的文字墙。这种文字墙我们平时没有机会，没有机会去表达自己对这个时代的理解，对政治的看法。所以李克强的悼念词就变成了一种变相的公共表达。

悼念词：精心设计的崇拜不堪一击，发自肺腑的爱戴如此感人

在这些表达的词汇里面，我印象最深的是我昨天看到的一副，这副话里是这么说的：“精心设计的崇拜不堪一击，发自肺腑的爱戴如此感人。”我觉得这两句话是非常准确地概括了李克强悼念活动过程中间民众的真实情感。我们先说后半句，“发自肺腑的爱戴如此感人”。李克强虽然不是一个能力特别强的总理，但是总体来讲表现得还比较亲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官架子，自己也比较廉洁。所以百姓对这样的政治人物，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一种爱戴是发自内心的。你想啊，这些花并没有人去强迫他们去送，并没有人去组织动员去送，那不都是民众自己花钱一束一束地去送到现场去了吗？在中国这样一个社会中间，民众跟政治人物之间的这种互动，如果没有组织动员，能形成这么大的力量，那确确实实可以说明民众对李克强的感情是发自肺腑的，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那前面这句话说的啥意思，“精心设计的崇拜不堪一击”，那是在说谁呢？那不就是在说习近平吗？所以今天我们就想说说这句话。大家都知道最近两年，围绕着习近平实际上有一种国际上的评论，就是他在重新走毛泽东所走过的个人崇拜的道路。这有几个方面的表现，你比如说，共产党每一届的领导人都会总结出自己的理论，然后写入中共的党章，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那轮到习近平，他当然也有资格把自己的思想写进党章。

十九大的时候，习近平他就把自己的思想写进去了，叫“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那这个级别就比较高了。首先是江泽民和胡锦涛，实际上他们的理论写到了党章之后是没有带名字的。带名字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毛泽东，一个是邓小平，这之后就都不带名字了，虽然说是你发明的理论，但是习近平带了名字，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它不仅仅带名字，它还叫思想。你要知道，在中国的话语体系里头，这思想是最重要的。邓小平叫理论，理论就不如思想的水平高。然后紧接着江泽民，虽然叫“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但你要知道，这个思想前面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定语，“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也就是说江泽民，你也仅仅是在这么一个区域内有思想，其他的你就没有思想了。那到了胡锦涛叫科学发展观，“观”嘛，都变成观点了，那级别就更低了。但是习近平这个地方又重新叫了思想，叫新时代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所以你想想，习近平显然是超越了胡锦涛和江泽民，达到了邓小平和毛泽东的一个程度。

习近平的个人崇拜

不仅仅他把他的特色思想写在了党章里，他又搞了一系列的活动，你比如说他出版了大量的“著作”，所谓的著作，什么《习近平著作选读》，习近平的各种书。你现在去看图书排行榜里头，习近平现在著作等身，跟老毛当年也差不多了。还有一个，就是习近平现在不仅仅是他有什么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他各种各样的思想现在也多了去了。就在前几天，不是搞了一个叫“习近平的文化思想”，然后正式提出，然后全国各地都在学习。什么叫习近平的文化思想呢？我也看了一下，就是要讲好中国故事，树立自己的文化自信和中国的制度自信，然后跟西方打交道的时候树立我们自己的话语权之类的。总而言之吧，就是那一套。

然后在前一段时期，不是搞了一个习近平著作选读的时候，蔡奇还在那说要“入脑入心入魂”呢。当时我们曾经做过节目，这些话让人联想起来，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年的老毛，因为其实这些话语和这些做法本质上来讲都是跟个人崇拜结合在一起的。所以很多人担心你习近平搞完了这种文化思想，你就搞军事思想，然后搞外交思想，你把这些所有的思想都搞一遍之后，你自然地就提出来了一个叫习近平思想。因为你如果要是前面不带定语了，你叫习近平思想，那也就是说你的理论就无所不包了，你就是一个神人了，你就不是一个普通人

了。因为现在江泽民就只能是在三个代表方面构成思想，邓小平就只能叫理论。一旦叫做习近平思想，那就是跟老毛完全一样了。老毛是什么，老毛就是无所不包的共产党的理论创始人。很多人都这么担心，那会不会走到这一步呢，我们不知道。

那首先我要分析一下这么一个问题，就是习近平为什么要搞这些东西。在我看来，这里头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要搞终身制的领导人，他实际上必须要搞个人崇拜。大家可以回顾一下历史，老毛当年实际上建国之后不是搞个人崇拜吗？其实在延安的时候就开始搞，七大提出了毛泽东思想。但是，在毛泽东思想跟个人崇拜之间还没有那么直接的衔接。建国之后，实际上有一段时期内，党内对老毛的制约和批评还是有的，尤其是大跃进失败之后，刘少奇包括其他党内的人，都认为毛泽东当时犯了这样一种冒进的错误。他当年在八大的时候，他不是还自己承认错误吗，还做检讨吗？所以老毛的那种权威，他并不是说完全的，绝对的。

但是最后他通过搞文化大革命，就把刘少奇这些所有对他权力提出质疑的人全部打倒，就构建了一个登峰造极的个人崇拜。他为什么要搞个人崇拜？他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赫鲁晓夫为什么下台？就是因为赫鲁晓夫没有搞个人崇拜。”大家都知道，苏联原先斯大林掌权的时候，那斯大林的那个人崇拜也搞得登峰造极。那么斯大林去世之后，赫鲁晓夫上台了，赫鲁晓夫就反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于是，在苏共二十大上搞了一个秘密报告。结果，赫鲁晓夫把斯大林搞掉之后，把他自己的政治神性也去掉了，最终他被其他人给赶下了台。所以老毛认为赫鲁晓夫实际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搞社会主义，你怎么能不搞个人崇拜呢？

所以老毛发明了一个理论，说个人崇拜分为两种：一种叫好的个人崇拜，一种是坏的个人崇拜。老毛就认为，你们崇拜我就是好的个人崇拜。你崇拜我们的敌人，或者说我们认为不好的人，那就叫坏的个人崇拜。所以在全国各地就掀起了滔天的针对老毛的个人崇拜，而这种个人崇拜实际上就是一种权力的神格化，就是这个人我们不能对他进行质疑，我们甚至不能对他非议。就是把他当做跟我们普通人完全不同的一个物种，因为他就是神，他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所以你才不能对他进行制约，你也不能对他监督，你甚至都不能跟他随便地接触，他的信息都跟普通人进行完全的隔离。由此才能保证什么呢？保证他权力的绝对化。实际上对所有权力所有者的个人崇拜，都是对权力神格化的行为和过程。因为老毛正是通过对他开展的各种各样的政治崇拜、个人崇拜，才使得自己拥有了神一般的权力。老毛我曾经讲过，他是中国历代封建帝王中间，相比起来权力最大的一个人。他不仅仅享受了封建帝王所拥有的那种绝对不受约束的权力，还享受着民众对他山呼海啸般的崇拜的那样一种光环。所以对于绝对权力的拥有者来说，他最容易想到的巩固权力的方式就是个人崇拜。

但邓小平上台之后，大家都知道打破了领导干部的终身制，那么由此权力所有者就不需要个人崇拜了。因为个人崇拜讲究的是，你必须是绝对的，你的权力是绝对的，其他人对你的服从也是绝对的。当你的权力进入到一种正常更替的状况之后，每个人都执政10年，到点你就退休，退休之后你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不再是权力的一个所有者的时候，个人崇拜自然也就没有市场了。

但是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习近平上台之后，大家都知道，在二十大的时候，他正式开始连任第三届，而且他也没有说清楚今后他要连任多少届。看着架势给人感觉是要搞终身制。那由此他就面临一个问题，他就必须构建自己拥有权力的合法性。这个权力的合法性就是说什么呢？由任期制要变成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一直不受约束的、一直不受挑战的系统。那于是怎么办呢？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搞个人崇拜。《习近平著作选读》，“入脑、入心、入魂”，所有这些做法在我看来，都是习近平试图在普通民众中，也包括他的党的系统里，构建他自己拥有绝对权力的神格化的过程。

时代的变化

紧接着我就想说一句，这一套有效吗？能达到它的作用吗？我个人认为不可能，为什么呢？因为现在这个时代跟当年老毛的时代已经是今非昔比了。老毛那个时代，首先它构建了一个中国跟外界世界绝对的信息隔离的区域，就有点类似于今天的北朝鲜了。大家都可以看到，北朝鲜对“金三胖”崇拜有加，我们看起来都跟笑话一样。为什么普通的民众对“金三胖”一见到的时候还山呼海啸般的那样一种表情？那是因为他们的信息被隔离了。他们就生活在一个信息孤岛里，他们看不见其他国家里的政治是如何运作的，看不到那些国家里的政治人物是受到了如何的监督。所以他用那样一种信息隔离之后的信息投喂，构建了金氏王朝的权力体系。

但是在今天的中国你做得到吗？你做不到了。因为毕竟经过了改革开放的40年，我们的信息尽管有一个所谓的“防火墙”，但是这个“墙”跟外界之间还是有信息的交流。而且过去40年大家也见过外国的领导人，外国的政治运作是怎么运作的，怎么运行的。他们知道，在一个正常国家里领导人是不能终身制的。他们知道，在一个正常国家里领导人是不可能绝对正确的。他们也知道，在一个正常的国家里，政治领导人是要受到民众的约束和监督的。他们还知道，在一个正常的国家里，这些所谓的政治领导人都不应该接受民众的崇拜，相反，他们应该是民众的利益维护者。所以这就是第二点，其实经过改革开放40年的启蒙，我觉得中国民众大多数人在思想上已经发生了觉醒。这个觉醒就意味着什么呢？就是说，普通民众跟政治人物之间的关系，它不是民众匍匐在政治人物的脚下，而是政治人物应该为人民群众谋福利，这种关系已经深入骨髓，几乎每一个中国人，尤其是有文化的中国人，已经变成了他们一种自觉。

那么在这样一种认知下，你再想搞个人崇拜那就难了。因为个人崇拜构建的是什么？你跟政治人物之间的关系，就我刚才讲的，是一种神和人的关系。他永远比你高明，他永远比你正确，而你永远在他面前是一种无知的卑微的状态。但是当民众已经觉醒的时候，这样一种状态你再想重新构建，就可以说是比登天还要难。

正因为如此，就是在李克强全国各地的悼念的活动里，民众才写下了这两句话：“精心构建的崇拜不堪一击，发自肺腑的爱戴如此感人。”什么意思？就是说不管你花多少心思来构建民众现在对你的个人崇拜，虽然说在你控制的信息体系里我们没有办法表达对你的不满，甚至不屑，但是只要有一点点火星，只要有一点点机会，你就会发现，你那个所谓的“皇帝的新装”真的是不堪一击。这实际上就是民众在李克强的悼念活动中间最有力量的一声呐喊。

由此你也可以知道，为什么有关部门要把这些带有文字的悼念词都收起来。因为这些悼念词说出了百姓的心声，而这种心声不能让它传播，必须把它压抑下去，必须要重新精心地构建一种所谓的个人崇拜。但是，在一个觉醒的时代，在我看来，所有的这一切

都是徒劳的。

政治人物的民心度量衡

说到底，一个政治人物能不能得到民众的认可甚至爱戴，其实在当下的时代只有一个标准，就是你是不是在执政期间为普通公众谋福利，而不是把所有的权力尽可能加持于自己一身。当你任期到了的时候，你是不是把这个权力让渡给其他人，而不是说抓住这个权力之后就SS不放，谁要想挑战你，你就置对方于S地。这我觉得已经成为了现代政治文明的基本共识。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我们历史上曾经也有对政治强人的那种崇拜，比如说老毛。老毛S的时候，他手里还紧紧攥着权力，那是因为他通过个人崇拜构建了一个所谓的神格化的场景。但大家可以想象一下，现在的中国人还有多少人崇拜毛泽东，或者说尊敬毛泽东？当然我不排除，现在很多人还是对老毛挺有感情的，但在我看来，那也是因为信息本身不是特别透明导致的。如果，但凡你如果了解毛泽东在执政期间那些胡作非为，紧紧抓住权力SS不放的那种丑恶嘴脸，或者说他在政治斗争过程中对别人的残酷打击，我相信，没有多少人还会发自内心尊重他。

我想，很多政治人物其实在抓住这些权力的时候，一方面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也同时想追求一个历史定位吗？但你可以想象一下，虽然你在世的时候可以通过这种所谓的精心的个人崇拜，能够护得住你自己的权力，但你S后呢？假如你S之后再过三百年、再过二百年，人们在评价你的时候，表现出来对你的完全的不屑一顾，甚至是鄙视，你觉得你今天攥住这些权力就真的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所以在我看来，其实所谓的“精心构建的个人崇拜不堪一击”，讲的就是民众的民心才是当今的政治过程中间最重要的度量衡。任何政治人物，即便你拥有超乎所有制度约束的权力，但你不能赢取民众的民心，不能赢取民众对你的认可，所有的这些政治崇拜真的就是不堪一击。

好，我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